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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旅人心中的夢幻之島‧吉貝】汗水淋漓的夏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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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片來源/經典雜誌 攝影/安培淂

◎撰文╱賴怡伶

當北風停止、夏季來到,
遊客的北島夢幻成真,居民期待的商機也將至。
環保志工曝晒在高溫下穿梭不停的身影,依舊辛苦勤奮,
拾掇琳瑯飲料罐、捆綁包裝紙板,
打包、秤重、裝船、啟航,
越過重重浪濤,接力完成回收,帶領小島航向更清淨的明天。

早上八點、太陽炎熱,觀光季熱鬧的一天又始。

澎湖赤崁碼頭,一大群戴遮陽帽的旅人站在遊艇前方,迎著南風與豔陽,聽熱辣的流行歌曲,意氣風發的前往北海白沙之島──吉貝嶼。

一碧萬頃的波濤浮沉,遠遠就見到了那令人心繫的潔白沙島。遊客抵達長形的新碼頭,搖搖晃晃地踏上海島,揭開夢想與清涼的夏季想像──從這刻開始,也引燃了吉貝人生計與商機的期待。

同樣時分,在吉貝舊碼頭邊,小吃店旁的狹縫空地,三人淌著汗、熱氣騰騰地,用尼龍繩將紙箱捆紮堆疊成壘,以長麻袋收起寶特瓶排站成牆。

戴著寬帽與面罩的歐素卿,與另一名環保志工在這臨時城堡內,數算著散落遍地的寶特瓶;年紀大的歐媽媽則坐著,拿來鐵鎚與磚塊敲打鐵鋁罐、縮小體積。

每當炎夏旅遊盛宴到來,就是歐素卿最為辛苦與勤奮的日子。沒有海風、沒有旋律,只有曝晒在高溫下穿梭不停的身影,彎腰、捆綁的動作不曾停歇。作為吉貝第一顆環保種子,她與少少幾人包辦了整個島嶼中大半的資源回收工作,四年來四季不歇、不以為苦,彷彿有一種堅毅的信念領著她前行。

夏天,旅遊旺季、回收量大

環保站內外,歐素卿與卡拉OK店老闆娘忙進忙出、收拾著回收物,手腳迅速,卻不忘招呼彼此休息喝水;她摘下帽子拭汗,紮綁的髮束中,一根根白髮顯目。

兩個小時過去,早上十點了,陽光卻如午後兩三時般熾熱昏人,沒有遮蔭的空地上堡壘更高,今天的回收物分量很多呢!

四年前,歐素卿從嘉義回到家鄉吉貝,全然不是這般光景。「剛回來時,吉貝只有一位先生撿鋁罐賣錢而已,沒人在做資源回收。我四處看看,哇!竟然這麼多回收物!不做好可惜!」她一一向商家、住家、學校詢問、邀請,慢慢形成一些回收點。後來馬公慈濟志工來到吉貝辦茶會,更多人知道資源回收的意義,才逐漸累積成量。

吉貝位處澎湖群島東北方,是北海離島中最大的一個島嶼,面積約三百公頃。居民向來以漁業為生,後來人口外流、村落漸次衰微,但依恃著天然的潔白沙尾灘、廣大海蝕棚及石滬等自然特色,觀光業興起,夏季湧入遊客遊賞,吉貝因此生機蓬勃。

「冬天,沒有觀光客,吉貝人沒有生意做,就會有人來幫忙做環保,整理的速度比較快。一到夏天,大家都要賺錢了,開店開船招呼觀光客,只剩我跟媽媽一起做;而且夏天到吉貝的貨品也增多,寶特瓶、鐵鋁罐尤其多。」歐素卿坐在家中屋廊下,吹著自然風娓娓道來。

「要謝謝卡拉OK的老闆娘啦!這幾天都有她幫忙,速度又快一點。」意外受到歐素卿的感謝,一旁的老闆娘不好意思,嗑花生笑著說:「看她一個人做太辛苦了,我早上有空就來幫忙,下午要做生意也沒辦法。」

◆獨行,不說艱辛、悠然自得

歐素卿的環保站有兩處,分別是家旁邊的蔭棚與後面小吃店旁邊的空地。

空地上東西堆最多,每當天氣轉壞時,歐素卿就要開始擔心。「紙淋溼之後,要晒乾或運輸都很麻煩。所以如果下雨,我都不能好睡,要趕快把東西移進來,或者趕快去蓋帆布。很多時候是搬學生不要的參考書或課本,好重呢!」

每天花上四、五個小時做環保,歐素卿練就一人打包、一人搬運的能力,一介女身不說艱辛。「這樣累一累,晚上很好睡啦!」

「夏天比較熱,早點做比較好,所以我都是五點起床,一直做到七點,然後忙自己的事情。」下午則挑日落西山、晚風拂起之時,「黃昏五點到七點,做事比較涼快。」之後若有閒,她還會四處巡巡看看有沒有回收物要載。

今天回收物多,忙了許久終於在黃昏告一段落,歐素卿回家洗澡換了衣服。和她一起簡單吃個便飯,就已經九點多了,她問道:「今天晚上十一點退潮,要不要跟著我去『照螺仔』?」

腳穿膠鞋,前方一條暗路,只有天上的星芒與月暈染著這片大地,還有摩托車迆去的紅燈閃閃爍爍,指引去程。終於到臨海岸,一片廣闊的海棚,遠方的目斗嶼燈塔燈火像溫暖光柱照耀四方,而遠海靜謐得毫無聲息,漁火像海洋的眼睛注視著陸地。歐素卿笑道:「很美吧?在這裏工作三、四個小時我也不嫌累!」三兩腳,她一下子便走進礁石圓潤的海棚。

每日兩回退潮時刻,長約四、五小時,她都會找時間到這片海棚,開始她的工作。背著小竹簍,她在礁石間靈活探看,提著充飽電的探照燈,在燈束凝結的礁岩上摘下小珠螺。「好多喔,今天的收穫也不錯!」歐素卿語氣興奮,迅速地移換著地點,像小女孩撿拾著滿地的彩貝。

「我不喜歡做固定的工作,因為那會減少我做環保的時間;像夏天時這麼多回收物,怎麼整理得完?我其實很想全心做環保,可是也要顧肚子啊!摸螺仔的工作,做多少錢多少,很自由啊。」她彎下腰,又撿了一顆珠螺,稱了稱簍子的重量,「我現在很自在,雖然清苦,但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就好。」

◆失婚,原來人生最苦是心苦

十六歲,歐素卿從吉貝到高雄工作;二十六歲結婚,夫家家境好,先生身為么子,有房又有店,歐素卿本以為自己就要過無憂的日子了,豈知二十七歲婚姻就觸礁。先生屢次外遇,還欠債數百萬,房子店面抵押一空。

歐素卿獨力撫養孩子,靠著當工廠女工以及每年夏天回吉貝賣紀念品維持生活。「那時每天張開眼睛就是想要賺錢。」鄰里的人都說她氣焰太旺,但兇煞張揚的保護色底下,隱藏的是痛楚人生。

「民國九十年,我婆婆往生之後,先生又接連外遇好幾次。結婚十幾年來都這樣,對我打擊很大。我想說為什麼這麼多事情都發生在我身上?我很痛苦,問老天爺為什麼是我?我到底為了誰活?」

海邊白浪輕柔拍岸,一幅平和美景;歐素卿甫開口,卻一字一句激動的吐露,字字椎心,聲音顫抖,皺起眉頭就要泣下。「先生不管家,放我們母子自己生活,我每天過得很恍惚。有一次我帶著孩子無意識地漫步,走上月台時,火車從我身後呼嘯而過,我才警覺到剛才走在鐵軌上,接著我就在月台邊崩潰了……」

「嫂嫂推薦我看大愛台,我看到上人在呼籲做資源回收、還有其他利濟眾生的事情。」歐素卿話鋒一轉,依然激動,卻是笑著說:「我邊看邊想,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好的人啦!」當時她住在嘉義,主動接觸慈濟,由環保開始做起,也參與訪視工作。

愈深入了解慈濟,歐素卿思索愈多。「我看到上人能放下人間情愛、奉獻大愛,而我為什麼被小愛綁得這麼痛苦?看到師兄姊做得這麼高興,我也想不透,直到親身去做才體會。助念時,看到躺在那裏的人一動也不動,更慶幸我當時沒有走上絕路。」

歐素卿參觀靜思精舍,更深受震撼、立下心願。「遇到慈濟前,多年來過著痛苦的日子,我感恩上人救了我。上人說生命只有使用權、沒有所有權,所以這輩子我要把握時間趕快去做,回到吉貝也要帶動環保。」

歐素卿秀出右手,虎口部分有一道深刻的疤痕,大拇指不能順坦地張開延展,說是那時在工廠切割物品受的傷,造成虎口韌帶斷裂。那是怎樣教人暈眩的痛啊!歐素卿撫摸著傷口,淡淡地說:「手上這種苦,哈哈一笑就過了。但心苦,是最苦的,心靈撕裂的痛真不知如何是好。不過,現在傷口好了,事情也過去了。」

痛楚落盡,歐素卿此刻心如澄水般透明,「我對世間財看得很透徹了,體悟到要充分利用剩餘的人生,做有意義的事情。」

溫暖的海潮輕輕拍著石滬的邊壁,月已斜掛,歐素卿在廣敞的海棚上獨行,暗夜海風吹颳、渺無人煙,不生恐怖氣氛,只有問心無愧,無限自在。

◆接力,每趟滿載關懷鄉土的情意

吉貝的資源回收物在妥善收納好後,還要迢迢過海送往馬公,才是完整的回收之旅。今天適逢大潮,水漲船高,較易將物資從岸邊送上船。

歐素卿睡過一個憨熟的午覺,醒來傍晚五點,陽光依然明亮,觀光客紛自海灘離開,結束豔夏遊樂,而她今日第二波工作才要開始。

堆滿回收物的環保車,顫巍巍地從回收點開往碼頭卸貨,逐次往返;船舶隨漲潮而浮高,終於貼近地面。但回收物要上船依然費力,或滑入船艙、或拋上船舺,你一手我一手的接力堆疊,五名志工螞蟻雄兵般地將所有東西都上船,直到日影西沉、街燈燃上,晚上八點終於填滿一艘「功德船」,等待翌日清晨第一班出航。

愛滿號、愛民號是往返吉貝、馬公的交通船,以載運民生物資為主;但船家老闆娘總是爽朗地將物資免費運回馬公回收場。「我要工作,沒時間來幫忙做環保。但順便把東西載回馬公,不會影響到我的生意啦!而且我載去功德財、載回世間財,兩趟都是滿載!」老闆娘純善的心意,幫歐素卿解決了好大的問題。

每到回收物要上船的時刻,賣澎湖紀念品的店老闆也會放下手邊工作來協助載運;夏天回收量多,甚至一忙要忙三個小時,但從不喊苦。老闆說:「我是從馬公來這裏做生意的,這一點回饋,對我也沒有妨礙。但是吉貝人要有所警惕,觀光客這麼多,如果不做資源回收的話,後山已經半滿的掩埋場一定會加速填滿。大家應該一起來做。」

「來來去去,帶著滿懷慈悲;匆匆忙忙,為了渡化人間……」心裏哼著這首歌,歐素卿結束工作,汗水將臂膀衣袖淋成墨色,解開口罩,只見一雙烏亮的眸子下,笑得清朗。

歐素卿環保做得快樂,但是看著她一路走來的澎湖環保志工幹事翁秀珍說:「你帶著孩子在身邊,還做環保做得那麼拚,要顧身體啦!」歐素卿卻笑笑,從不多說什麼。

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「做環保喔,起頭難。我覺得吉貝人雖然只做半年生意,但普遍經濟情況都不錯;我很期待讓吉貝人知道行善不能少你我他一人,生命無常,要把握時間做。我現在也勸募會員,募了一百多戶,很多人看到我親切地叫『師姊』,我也很歡喜啊!」歐素卿條理分明地傾訴著,也感謝孩子的乖巧付出,讓她不擔煩惱。

從身埋心境煉獄到守護大地淨土,住在離島之島、經歷情感創傷的歐素卿,當初的立願已經開始實現,「我實在很愛這條路。將孩子帶大,盡到責任之後,我就要全心投入做慈濟。做環保最好是落實在社區,帶動大家一起做,對社會才有益!」

取自2005年9月號慈濟月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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