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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佈於：2014-02-24, 週一 10:05

◎撰文．李委煌  攝影．蕭耀華

小鎮生活閒適無虞， 小賭幾把聊做娛樂， 只可惜難以把持貪念—— 贏了，就認為可以快速致富， 輸了，就想著明天或許會贏； 但總結賭徒人生， 恍然發現沒賺沒賠， 只是浪費了寶貴時間； 其實，這同樣的分秒、同一雙手， 還有穩賺不賠的好事可以做……

從廣西遠嫁福建泉州的潘桂群，在入門後不久便懊悔了，原本以為可依賴的先生，不工作、不顧家，天天喝酒；想起母親早先對這樁婚事的擔憂，她不能退縮更不敢說離婚，畢竟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。

潘桂群的祖父是地主，文化大革命時受批鬥，從此家境辛苦；一九七二年出生的她，十四歲父親往生，母親帶著五個兒女打工度日，排行老么的她放學回家，總得上山放牛、割草、挑糞、澆菜等，她渴望著未來，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家庭。

遇人不淑，加上鄰婦「三缺一」不斷地熱邀，她想：「我賭博掙錢，也是為了這個家庭啊。」有了說服自己的好理由，她一日日沈迷，差點賭掉自己人生……

輸了時間和親情

「我們村裏的人，可說是十有九賭啊！」潘桂群所在的晉江市龍湖鎮衙口村，是她離開廣西老家後的新故鄉；這裏的男人多半外出工作，婦女忙完家務後閒閒沒事，就相約小賭；下午一、兩點後，幾乎家家戶戶都在玩牌。

泉州是著名的華僑之鄉，生活環境普遍無虞，賭博多半不是為改善家境，而是休閒娛樂、在地風氣。當地習俗在婚宴或喪事時，主人得準備幾個牌桌，讓親友賓客打發時間，有時一擺就是幾天幾夜。

長潘桂群十六歲的先生無法依賴，她沒辦法想像，若非靠賭博賺些外快，她拿什麼養大一對兒女？她在國營菸草公司工作，為十多位員工烹煮中餐、晚餐，她的月薪從早年人民幣六百元增加到現在的一千一百元；雖然薪水不高，但工作時間不長，方便她隨時賭一把。只是，隨便摸一圈的輸贏就是數百元，一旦嗜賭後哪能再專心工作？

大約有十多年時間，潘桂群心心念念的都是賭、賭、賭。賭博，為了有更多錢養育兒女，也差點為賭博失去兒女……孩子下課後不想回家，因為爸爸只會喝酒，媽媽每晚總在賭博。回家，哪有任何溫暖可言？

沈溺賭博期間，當中有五年婆婆中風又失智，先生依舊放著不管，潘桂群在工作、賭博間忙得不可開交，還得照料婆婆；又急又氣的她，自然將情緒轉嫁老人家身上。有時趕著出門賭博，一口口餵婆婆吃飯很慢，心急之下用湯匙將飯菜硬推進老人家口裏，婆婆哽嗆得將食物咳噴出來，讓她心情更加煩躁。

週五起連休三天，她連續三天通宵達旦賭博；有時邀來賭友在家中開戰，利用空檔照料婆婆。有天下班，疲憊的她一進門就看到婆婆滿身糞便，雙手四處抓抹，一旁的先生若無其事地喝著酒，她憤怒不已。

她勤於賭博也勤於賺賭本。有時一早幫人洗衣，再趕赴賭約；下午兩點後去幫人打掃，接著打牌到天亮。遇到手邊沒本錢，賭技不錯的她會幫人代賭，贏了錢再從中抽成。

偶爾，她輸錢心情差，準備飯菜時恍神，錯將炒菜的薑絲倒進白飯裏，或是菜裏加太多鹽、忘了放鹽等，主管去電責備，她還發脾氣地說：「想吃就吃，不吃就算了！」

用環保治療賭癮

潘桂群只要用手去摸麻將，就知道它是「紅」是「黑」、是「筒」是「萬」；不同花色觸感各異，摸久了自然猜得出一二。

她平時賭運不錯，玩六合彩卻栽了跟斗；她做組頭，跟高利貸借錢來當本，結果欠她錢的幾個人跑路去了，害她花了二十個月才還完債務，晚上也常因焦慮而難眠。

回想婚後，捕魚挑魚賣、在家繡彩布、到麵包店包裝麵包、去拉鍊廠當女工……如此努力生活卻依然吃緊，原本只想用賭博的小利來貼補家用，但從女兒十歲起她賭到現在，女兒都年逾二十了，她想，還要這樣玩下去嗎？

住在菸草公司旁的慈濟志工施利群，幾次邀約她來做環保，但趕著去賭博的她，怎會停下匆忙的腳步？

二○○八年，她拗不過施利群的邀約，到廈門參與了兩天的冬令發放；看到穿著同款制服的志工們笑容滿面，大家開口都是好話及感恩，她感觸很深，返回晉江後開始跟著志工做環保。

剛開始，有村人嘲諷她：「回收的錢是要拿來做賭本嗎？」她用骨氣去除了賭性，完全不經手任何回收資金，不想給旁人機會講閒話。甚至，她還自費在家門外租了塊空地，作為平日環保回收的據點。

潘桂群性格直率得徹底，她坦言自己在穿灰衣當見習志工時，「其實還有在小賭。」她說，「就像吸毒那樣，時間到了，癮頭來了，就覺得心癢。」那段時間的志工活動，若需要朗讀「慈濟十戒」，潘桂群會大聲唸出其他九戒，故意漏掉「不賭博」那一條戒律。

但她終究找到方法。有時出門做環保，她會把手機放在家中，不理會賭友的來電邀約，「用環保來止癮啦！」直到二○一一年受證為慈濟委員，她才真正戒了賭。

戒賭贏回全家幸福

潘桂群過去愛賭又兇悍，常為賭跟人吵架，村人對她敬而遠之；如今她投身慈濟做善事，卻得到許多人的微笑；她想，原來自己先改變，旁人的態度就會跟著改變。她有近兩百位的慈濟會員，每月固定繳善款，其中很多就是她過去的「賭友」。

每月她隨志工去老人院關懷、為長輩們餵食，幾次淚水奪眶而出，因為她憶起往生的婆婆，也懺悔當年的粗魯對待。

曾經自覺活得像「垃圾」，幸好認識了慈濟，將她的生命「回收」，成為有「功能」的人。如今她發願：「我人到哪裏，環保站就在哪裏。」

去年泉州歲末祝福，潘桂群的女兒上臺流淚分享：「爸爸媽媽賭博沒照顧家庭，這事對我們姊弟影響很大；但自從媽媽加入慈濟後，我們家庭就完全改變了。」這一番肺腑之言像是記棒喝，狠狠地敲在臺下民眾吳燕玉的頭上……

吳燕玉從少女賭到五十八歲，四十多年賭齡比潘桂群還資深。她住在晉江市陳埭鎮花廳口村，賭風也不遑多讓，許多沒上班的人習慣徹夜喝酒、玩樂、打牌，白天睡飽後再專心逸樂。

從小看著父母親友流連牌桌，吳燕玉耳濡目染下也有樣學樣。沒有讀書、不識字的她，除了看不懂六合彩外其他都懂。即便是婚後生子，她仍抱著嬰孩趕場賭博，而這樣的景象並不特殊，因為當地許多婦人跟她一樣。

陳埭小鎮被譽為「鄉鎮企業一枝花」，因為它是福建省百強鎮中的榜首，鎮內企業發達可見一斑。街道兩旁是琳瑯滿目的鞋材商店，而與鞋業相關的工廠也隨處可見，有「中國鞋都」之稱。

吳燕玉的先生就經營鞋廠，賺進的現金一綑綑地鋪壓在床下；這些錢被吳燕玉視為賭資，甚至曾經透過關係前往澳門豪賭。

不像潘桂群還有自己的工作，身為家庭主婦的吳燕玉坦承，她一天二十四小時想的都是賭博，還有次一上牌桌三天三夜未曾闔眼。

每天一早，她煮了飯菜，足夠家人吃到晚，好方便她安心賭到夜半；若先生問她，就編謊言說去寺廟誦經。通宵賭博，人看起來萎靡沒精神，為免被先生責罵，她在買菜時會溜去診所注射白蛋白或營養液，假裝生活一切都很好。

「不論是在泉州、石獅或晉江，哪裏有賭局，我都會趕過去賭一把。」吳燕玉強調，「在賭場裏，沒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。」

曾經，為了躲公安抓賭而跳樓受傷，住院兩個月後回家，心裏最渴望的事還是賭；有些公安會放過殘疾人，同情他們沒有謀生能力，她竟因此取巧地辦了多本殘疾手冊，方便規避因賭被抓的懲罰。

她揶揄自己說：「算算，這四十年來光是罰金，就可以蓋一棟房子了。」她失去的不只是光陰和金錢，賭到忘了兒女的娶嫁日，甚至先生摔斷肋骨，躺在床上三天她都不知道……

下了牌桌上了街頭

同樣住在陳埭的丁池治、丁啟惠，是吳燕玉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死黨，三人感情好到同樣有四十多年賭齡。

丁池治坦言，近二十年來，她平均每年輸掉人民幣三萬元。丁啟惠則是借了高利貸當賭本卻賭輸，哭到先生點頭幫她還賭債；三人之中，也是她最先加入慈濟做環保，影響其他兩位好友，從賭場改約在街頭相見，踩著三輪車四處載收回收物。

做環保最大的好處，是讓她們三位中年婦女找回了健康，丁池治還停止了已服用七年的心臟病藥。

「以前想的都是賭，現在做環保後倒頭就睡。」無賭一身輕的吳燕玉開懷笑說，幸好遇上了慈濟，才沒糊塗一輩子。

吳燕玉戒了賭，賭友們難以置信，直到多約幾次後發現她竟「如如不動」，就真看到她的決心了。因為「轉變」實在太大，先生剛開始很擔心太太被騙，很反對她做慈濟，恐嚇要剪掉那一身志工服；於是她出門做環保或參與活動時，會將志工服偷偷帶出再換穿上，而且不敢將制服洗曬在家裏。

晉江市龍湖鎮的施秀蓮說，小時候曾用兩毛錢賭贏成兩塊錢，從那時起就開始貪念不斷，一直認為賭博可以快速致富，今天若輸了就想著或許明天可以贏。當她成為環保志工，兒子不肯讓她上街撿垃圾，寧願每個月給她二十元人民幣充做資源回收的費用。「但我告訴兒子，這不是錢的問題，是要保護地球。以前是想賭到死為止，現在則是想做環保直到人倒下去才停止。」

在素有「南泉佛國」之稱的泉州，許多人一邊誦經，另一手忙著玩牌賭博，以享樂來揮霍人生，給人弔詭的印象。當地環保志工朱案治，習慣四點半起床，然後出門撿拾回收物；她就常在清早的街道上看到徹夜玩樂的村人，剛下牌桌準備回家休息。

泉州石獅市赤湖村小市場菜販林秀瓊說，做生意十多年，「天天都有人在市場賭博，連春節都不休息的。」她賣菜一天營業額人民幣百來元，但她隨便賭一下就不只這個錢了；論所花費的時間、心力與錢財，似乎賭博更像正業，賣菜只是副業。

當鄰人笑她做志工是「吃飽太閒」，但她不在乎這些耳語：「曾經，沒賣菜時我就在賭，現在拿賭博的時間做環保。反而有意義多了。」

賣早餐的許秀碧、賣醬菜的邱玉鳳，與她在市場牌桌旁一塊不影響生意的空地做起分類回收，原本賣豬大腸的紀淑芬，為了做慈濟也決定不賣了，還提供角落空間給志工暫放回收物。

市場人潮來去，他們宛如活招牌，村人知道慈濟人在做好事，若遇有婚喪宴席時，也會主動去電請他們來回收瓶罐紙箱。不論等候到多晚，許秀碧、邱玉鳳都會用板車過去拉回來。

古時，泉州是「海上絲綢之路」的起點，宋、元朝時更是中國著名的造船基地。泉州人喜愛往外闖天地，個性外向，敢拚敢搏，當地人多半認為，貧窮並不可怕，可怕的是「沒膽」。這分特性，也創造出經濟成長奇蹟——在大陸改革開放之前，泉州的ＧＤＰ是全福建省倒數，但在三十年後已是福建第一，占全省三分之一。

泉州暴發戶多，許多人甚至可以不用工作，靠收房租生活。但如今潘桂群一點都不羨慕，因為她不賭、茹素、儉樸度日，先生和女兒都在做慈濟；現在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。

有人想以更高薪水請她去做飯，但她婉拒了，因為她要做環保、晚上參加讀書會，她珍惜有彈性空檔可做慈濟事，不再向錢看。

賭博，有人賺了大樓，更多人可能是跳樓。賭來賭去，到底總的來說是賠是賺？「沒賺沒賠，只是浪費了人生寶貴時間！」潘桂群給賭字下了個總結體悟。
資料來源:慈濟月刊第553期 網址:http://web.tzuchiculture.org.tw/?book=553&mp=2947